研究|陈如栋:从乌伤到於越
吴王夫差占姑苏,建军事重镇时,当地还是住着越人,如《国语•越语》载“范蠡不报于王,击鼓兴师以随使者,至于姑苏之宫,不伤越民,遂灭吴”。 因吴、越族人混居,文化融合就不可避免,到了战国晚期,尤其是对身处北方的中原人来说,吴、越之间已是“习俗同,语言通”,“吴文化”“越文化”逐渐融合成“吴越文化”。
於越以及於、于、乌、余
“越”,青铜器上多用“戉”,即“钺”,在甲骨文中为象形文字,“戉”假借为“越”字。“钺”(或写作“戊”),是一种扁平穿孔石斧,开始是生产工具和武器,后来逐渐演变成象征权力的礼器。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教授李锦芳认为这个说法比较可信,因为至今越族后裔壮侗语民族的语言中将斧子、板锄(源于钺)读为“kwan”“kwak”,与“越”字汉语古音接近。他认为越人可能是最早发明和使用钺这种工具的族群。因此,这个民族就以“越”得名。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也就是从今江苏南部沿着东南沿海的上海、浙江、福建、广东、海南、广西及越南北部这一长达七八千里的半月圈,是古越族人最集中的分布地区,有于越、瓯越、闽越、南越等。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语言学家李锦芳在《百越地名及其文化蕴意》中指出,百越地区带有于、於、乌等字的地名有乌伤、乌程、於陵、于菟、于潜、于乡。它们亦作百越部族名冠首字如于越、乌浒。“乌”就是“於”,特指勾践这支的越人部落,其称“於越”、“于越”,又称“大越”,后简称“越”。《国语》《史记》用“於越”,《竹书纪年》《汉书》用“於粤”。文字始见于《逸周书》:“周成王二十四年,於越来宾。”
於越人,据考证为浙中北上的越人,并非大禹后裔,禹后说为周元王五年(前471)越灭吴后,越王勾践为跻身于华夏行列争当霸主的需要而杜撰的,是一种政治谋略。而于越人的一世祖称“无余”,“余”通乌、於、于,是於越部落标识;而“无”,据著名古音韵学家、方言学家郑张尚方解析,“无”古音ma,不是对君王而是对一般贵族公子、酋长、头人的称谓,那么“无余”就是古越语倒装式,於越族首领(酋长)的意思,也就是先君了。
“乌伤”的“乌”,同“於”。如安昌里馆玺存中的战国楚玺“乌呈之鉨”(乌呈,即乌程,地名,今湖州),以及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逸诗》里的“交交鸣乌”之句,这二处的“乌”字,都是用“鸟加於”,即“乌”字繁构,
从“鸟”,“於”声。“乌”还通“余”,如苏州博物馆收藏的吴王余眜剑身的铭文“攻吴王姑苏乌眜”,这里的“乌眜”就是吴王余眜,又叫夷眜,是吴王寿梦之子。
解读“乌伤”
至此已经明了,“乌伤”之“乌”,为于越部族标识。而“乌伤”之“伤”,则为地名。“伤”的发音,在宋代的《广韵》及明代《洪武正韵》里,还保留了另一个古读音,属于“漾部”仄音,同“饷”“祥”。在义乌方言里与“常”“勺”发音相近。如《山海经》中的“勺水”,义乌的冯志来先生考证此水可能就是现在的婺江;又如《越绝书》里载“乌伤县常山,古人所采药也,高且神”里的常山,即今金华山;再如《左传》所载“周景王八年(公元前537年)冬十月,楚以诸侯及东夷伐吴。越大夫常寿过率师会楚于琐(今安徽霍邱县东),其中提到的越大夫常寿过,为常姓;勾践父允常,郑张尚方解析,“允”是尊称,故而笔者推知“常”应该就是姓氏了。我们知道,当地的水系、山脉、姓氏,往往出于当地地名,以上所举的常、勺,在义乌方言里都与“伤”发音相近。
“者旨”,多见于青铜器铭文。浙江博物馆镇馆之宝越王剑的剑格两面分别铸有“戉(越)王戉(越)王”“者旨於睗”的铭文,於睗是勾践儿子,后继位为越王;绍兴博物馆藏越王不光剑的剑格两面,铸有铭文“戉(越)王,戉(越)王”和“者旨不光,自乍(作)用僉(剑)”,不光,即勾践四代孙;安阳博物馆青铜器吴王诸樊剑上的铭文中用“者”代“诸”,浙江博物馆馆长曹锦炎先生考证为,“者旨”是越王的姓氏,也就是诸暨、会稽的意思。者旨通诸暨,文字也可证:“天下遇,者监和”(《管子》);“者生无易由言”(《盐铁论》)
……“者”通假“诸”。而诸暨到会稽,是当地越人白话到汉语的转变。吴越文化中,地名及姓氏既有汉化的过程,还有扩容的过程,如越王的姓氏“者旨”,从青铜器铭文可知,越王翳用“者翳”,越王不光用“旨不光”,此外还有越王诸咎、之候等。者旨、诸、者、旨、之等,都是扩延出来的越王姓氏。
“者旨”的疾读音近“伤”古音,在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导张学锋《从吴越文化到江南文化》的视频里有演示。吴越地区其他地名在当时也有类似的读法,如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张敏认为,古地名葛城的“葛”即是“勾吴”的疾读音。
由此,笔者推论,乌伤的“伤”,发“常”音,正是白话“者旨”的疾读转音,从而“伤”通“者旨”,是上述与“者旨”相关地名、姓氏的源头。
於越故都与句无
张学锋认为,吴人从江淮地区的徐、舒、居巢(古音皆类so、su)部落来到太湖平原,在他们南渡长江往东南迁移过程中出现一系列读音相近的地名,如鸠兹(今芜湖)、姑熟(今当涂)、胡孰(今南京湖熟),到今天的苏州则称“姑苏”或“姑胥”,其读音皆接近“ko-so”或“ko-su”。吴人的核心团队到哪里,哪里就叫“ko-so”或“ko-su”,而吴王也以此为姓氏。核心团队所住之处自然就是都城。张学锋又说,“姑苏”既是吴王的姓氏,又是吴国都城,越国的“者旨”也一样,越国的核心团队到哪里,哪里就叫“者旨”,就是“诸暨”、“会稽”的意思,也就是越都。而“者”、“旨”二字与钱塘江的另两个称谓“浙”、“之”之间可能存在谐音关联,又浙江庄子称“制河”。用越王的姓氏、住居地名作水系名,是当时通用的方法。
越人从乌伤沿浦阳江北上,到诸暨,再到会稽,浦阳江未改道前,水是流向绍兴城的三江口入海,就是现在的钱清江(又称西江、西小江)。后勾践迁都到姑苏(苏州)、山东日照,皆称会稽。伤(者旨)、诸暨、会稽地名,就是越国都城。这系统性的逻辑,证明了乌伤曾是于越故都。
《国语•越语》:“句践之地,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越国的南方自然是乌伤之地,上述“句无”是何地?李锦芳从民族学的角度仔细分析了以“句”“勾”“交”开头的地名,指出这些字同属见母,韵部接近,读音很近,同为百越语村名词头译音。也就是说,汉人叫“村”,他们都叫“勾”。郑张尚方先生解析,“句”是宗族氏族的意思,“无”是对一般贵族公子、酋长、头人的称谓。因此,句无,是于越部落酋长、村长住的地方。这不正是越王的祖居地吗?当然也就是故都。正与考古结论“从浙中到马桥”,可相互印证。
正因“乌伤”之名与于越有着如此深厚的紧密联系,我们才敢说,乌伤文化是吴越文化源头之一,乌伤是吴越之母。
作者介绍
陈如栋 义商智库研究员、资深文史研究专家、周易研究者。
(来源《义乌史志》2024年第四期。图片版权属原作者和首发媒介。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若涉及版权问题,请及时告知我们,我们将做相关处理)
研究+
洞察与远望
使命:为发展献策 为未来发声
愿景:打造浙江最具影响力社会智库
核心价值观:接地气、讲真话、出实招
义商智库由一群有理想、有抱负、有专业能力的研究者组成,致力于区域经济社会的前沿观察,努力在改善中国区域(城市)社会发展、经济建设、市场秩序、营商环境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为用户提供前瞻性、建设性的本土原创决策解决落地方案。在城市建设、产业发展、市场建设、乡村振兴、营商环境、知识产权、企业战略、互联网等方面多有研究,具备全球视野、世界眼光,是区域经济发展的开放性研究平台。在为政府建言献策的同时,为企业提供新视角、新思路、新对策的全智慧服务。义商智库秉承务实、创新的理念,整合资源,深度结合地方实际展开前瞻性研究,发布年度展望报告、行业报告和咨政《决策参考》,服务事业发展。返回搜狐,查看更多